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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心心、葉英堃夫婦、劉榮凱先生訪問紀錄
(初稿)
日期:2012年11月10日(六)
時間:14:00-17:00
地點:葉宅(臺北市仁愛路2段)
受訪者:劉心心、葉英堃、劉榮凱
主訪人:陳翠蓮
列席:林靜雯(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)
紀錄:林建廷
【此處放圖2-1】
一、雙親的掌上明珠
劉心心:我是1928年2月24日出生的,排行大女兒。家裡有一個大弟,小我6歲;古早的家庭一定要有個後生,但我媽媽(林翠鑾)一開始沒生兒子,所以大弟是從二伯(劉傳能[1])那邊領來的,過房的,叫做劉榮寬。還有一個小妹,叫劉昭惠,小我16歲;那時候還是日本時代,我爸爸(劉明)本來要將她取名「昭儀」,我聽說「昭儀」是清朝地位較高的女人所用的名字,結果去公所報名,辦理的人將名字讀成「てるよし」,說這個男生名字取得好,我爸爸說那是女生名字,應該念做「しょうぎ」,那人就說,這是中國名字,不給登記,才改名為「昭惠」。最後才是我的小弟,劉榮凱。
其實我的名字「心心」,不是自己父母取的。我出生在2月,我爸爸正好在3月要從藏前高等工業學校(今東京工業大學)畢業,差不多4月就可回臺,本來給我取名做「宜惠」,但是我三伯劉傳來[2]想說,既然我們快回來了,就幫我報臺灣的戶口,取名「心心」,是老爸的心肝與老母的心肝在一起,又有心愛的小孩的意思,不過大人們還是叫我「阿惠」、「惠仔」。所以一個宜惠,一個昭惠,是有關聯的,但戶口上我的名字是心心,大家也不知道我們是姐妹。
我爸爸在「金仔山」(指金瓜石)那邊有金礦,是向臺陽會社租用的,但為了我的教育,在我幼稚園時,就下山租一間小房子,就在臺北高等學校(今臺灣師範大學)附近。我讀的幼稚園校名叫做「錦」,媽媽每天都帶我上下課,就在路上教我日語,從「なに」開始,像我看到草木,就說「なに」,媽媽會用日語告訴我答案,很多東西就這樣學起來,不然我都講臺灣話,不會半句日語。我記得我有一張幼稚園的照片,小時候的我好可憐呀,一看就知道是不會日語,不太適應幼稚園生活的模樣,倒不是好可愛。在家中,媽媽也盡量教我日語,後來才能考到日本人的小學。
因為我媽媽是彰化高等女學校(今彰化女中)的畢業生,後來又到臺北第三高等女學校(今中山女中)讀師範科,然後回到她的母校和美公學校當老師,因而認為自己的女兒也應該要讀比較好的學校;加上我們家在當時算是有名望的,可能在總督府也有人脈,因此家裡讓我去考兩間日本人的學校,一間是「女師附小」(原臺灣總督府第一師範學校附屬小學校,即今臺北市立教育大學附設實驗國民小學),一間是旭小學校(今東門國小)。之後我就讀的是旭小學校,那裡離總督府近,總督府的子弟都去讀,臺灣囝仔要入學就很不容易,一個班四、五十人,臺灣人才一兩個。
我小時候矮小,朝會常排在後頭,又容易生病,所以施江南[3]就成為我的醫生。而之前我是給大稻埕的一間小兒科看診,一位簡先生開的,給他注射,只是都好不了,三天兩頭都要休息,施江南就告訴我媽媽,說要讓我休學一年。我爸爸則在彰化溫泉[4]那邊租個小房子,我們母女倆去療養,後來,又說要去日本聖路加病院的小兒科接受療養,同時媽媽也去那邊的婦產科治療不孕症。我是櫻花開的時候進聖路加,出院的時候則有吃到櫻桃,到底住了幾個月也不清楚,從此我就長得比較高大,健康多了,也晚了一年才續讀五、六年級。
學校老師說,一定要我去考北一女(原臺北第一高等女學校),大概他認為我有希望考上。那時考試分做兩種,學科考試及格了,再考體育;我學科有及格,要考體育的時候,身體卻出狀況,手抬不起來,也無法拿筆,體操不行,當然是零分,我是好不甘願啊,比我憨慢的人都考得進去。同時,臺中有第二高等女學校(戰後併入今臺中二中),我不甘心考不上,就跑去那邊讀書;我的三舅在臺中開耳鼻科,我就住在他那邊,三舅與三妗很疼我,配給米的時候,大家米都不夠吃,他們知道我不敢吃糜,還特別煮乾飯給我吃。
我在戰爭結束前一年從臺中第二高女畢業,畢業典禮也是舉行到一半,就遇到空襲,美軍來了,大家一直逃,所以我也躲過防空壕,甚至軍機在我面前掃射,一個水桶就被吭哩匡啷吭哩匡啷地掃射,幸好沒看到有人因此而傷亡。原本日本的學制是男生要讀5年,女生讀4年就畢業;我畢業後回來臺北,當時臺北有間女學院(私立臺北女子高等學院),是教學生茶道、插花,教人如何成為lady,重修養,要讀古文,可是我對理科比較有興趣,所以很猶豫要不要去讀女學院。同一年,女學院卻剛好要廢掉,改成「私立臺北女子專門學校」[5],有理科、文科,我就考上理科,前總統夫人曾文惠也讀過女學院,算是我的前輩。讀專門學校的時候,不時要疏開去新店,我父母就買下一間日本公司在新店的提供給職員休閒的房舍,我們住在那裡,我也從新店坐巴士去上課。結果讀沒多久,戰爭結束了,老師們都回去日本,文、理二科合併。所以我常說自己是很會將學校弄倒的人,這學校好像變成後來的國語實小(今臺北市立國語實驗國民小學)。
另外,1945年8月15日,傳來戰爭結束的消息,我爸爸馬上請一個教北京話的老師來學校教我們,原本校內還有老師教臺語,但學校還是收起來了,我就待在家裡。之後,有的朋友可能還有去考臺大,去讀高中三年級,而我頂多再去讀一陣子延平學院,[6]這間學校又因二二八事件而關閉,不久媽媽就將我嫁出去,結婚時是1949年,我22歲。
二、爸爸的牢獄之災
(一)日常作為
劉心心:我爸爸總是古道熱腸,很疼惜別人。以前他至少會一年一次帶振山實業公司的職員、眷屬去旅行,都去哪裡呢?都是去有益的地方,不是吃吃喝喝的而已,例如去探視盲人院、聾啞學校,他要大家知道,世間上就是有這麼艱苦的人,我們應該要有同情心,要有熱情,所以職員們對我爸爸也很愛護。朋友有難,他也是二話不說就先開支票。
又例如戰爭剛結束,我爸爸很高興臺灣不再是殖民地,臺灣人不是第二國民,可是國民政府還沒來,他擔心治安不好,所以去艋舺找一些老大,就是「友的」,跟他們講,現在我們是正式的國民了,要有自尊心,不能夠亭仔腳蹲著就在那邊賭博,要有尊嚴一點,於是招募他們組成「義勇糾察隊」。成員拿得到制服、薪水,這些「chhit-迌人」很高興,他們也重情重義,認為我爸爸有情理,就在治安上發揮效果;鹽見俊二[7]的《私の終戰日記》裡頭,也說那時的治安沒有被破壞。我認為,正是因為爸爸相當關心這個社會,不免樹大招風,日後他才會被人抓走;爸爸公司的人也講過,若劉先生只是個三輪車夫,就算被抓了也會馬上就放回來,不會出事,無奈他名望太大,很難挽回。
葉英堃:我丈人(劉明)經營金礦,作家吳念真的爸爸以前在那邊包工程,因為這層關係,他知道我丈人做人很好。後來我也帶吳念真住到我家裡做囝仔工,白天他讀延平中學,晚上我要看患者,他就來幫忙;後來我又帶他去臺北市立療養院,[8]那是我創辦的,吳念真就跟著我去做事,當兵期間,我讓他留職停薪。所以,吳念真在他的《這些人,那些事》裡就有提到我丈人,說他是俠客,又豪放又浪漫。
(二)家中被捕
劉心心:國民黨來到臺灣,因為治理無方,不久就發生了二二八事件。我記得,事件剛平息的時候,大家心裡都害怕,有人告訴我爸爸,說他處在危險中,要他趕快逃,我爸爸當然也覺得氣氛不對勁,但又認為自己是正正當當的人,沒做什麼壞事,不用害怕。之後沒幾年我就結婚了,住在武昌街,又懷孕,所知實在有限,並不曉得爸爸被捕之前有遭遇過什麼事,或是心裡在想什麼;當時我大弟弟倒是住在娘家,應該會比較清楚,可惜他現在人在洛杉磯。
直到1950年,我阿公(劉闊[9])做了個大生日,好像是慶祝80歲,我父母曾經回去嘉義探望老人家;他們再回到北部的那一晚,就是4月1日左右,我跟我頭家(葉英堃)去陪我爸爸媽媽吃飯,丈人女婿兩人吃吃喝喝得正高興,就有人來問劉明先生在不在,好像連里長、管區警察都來了,我大弟弟知道情況不妙,故意回答說不在家,我媽媽則警告爸爸說,要抓人了,教他快點走。其實,在這之前,已經有人來刺探我爸爸的行蹤,只是都撲空;另外,我爸爸也有認識一些半山或黨政軍那邊的人,他們要我爸爸安心,說政府不會找他麻煩,我爸爸才半信半疑地待在家裡,也才會被抓。
我娘家的正門在巷子裡,後尾門對著今天的仁愛路,附近是幸安國小。那晚我爸爸穿著白襯衫要逃,卻找不到出路,奔逃到家中我媽媽養雞的寮子那邊,引起雞鳴狗吠;但是我覺得奇怪,狗為何會吠自己的主人呢?一看才知道,原來外頭已經有好幾臺吉普車將我們家包圍起來,驚動了狗,才會如此狂吠,竟然用了那麼大陣仗,就怕我爸爸逃走。也因為這樣,我爸爸暴露行蹤,被逮捕了。
同時,有好幾名彪形大漢進入我們家中,家中的榻榻米、地毯原本很漂亮乾淨,請很多人來清潔,那些人竟然沒脫鞋子就踩進去。他們問我們,與上海聯絡電信機在哪裡,我說沒有,他們就翻箱倒櫃,將我爸爸書房的書全部搬移,要找出藏東西的暗處,但沒有結果;又跑去媽媽的房間大肆搜找,東西都散落一地。最後,這些人還跟我說,「妳看,我們沒有偷拿東西喔」,我心裡想,這種搜查簡直比偷東西還厲害。
他們抓到我爸爸,將他帶回到飯廳,但好像還不滿意,當時我頭家在場,就被詢問是在哪裡吃頭路,他說在臺大醫院上班;接著,那些人竟然說「帶走,打一打就有東西供出來了」,我先生小時候就有一邊的耳朵不好,所以反應不大,可是我聽到了這種話,真是嚇死了。另一個彪形大漢反而說,大的抓到了,回去有很多事情要做,不要再節外生枝,所以我爸爸被抓走了,先生則得以倖免。還有,臺糖總經理沈鎮南[10]就住在我們家(指仁愛路)的對面,他也被抓走、槍殺,那附近也有不少人被逮捕。
爸爸被逮捕後,這些人竟然不會開車,還要我們聯絡家中司機過來,載他們離開。我們家有兩臺車,一是福特(Ford),一是奧斯汀(Austin),兩位司機那天都下班了,又被挖過來開車,連帶司機本身也被帶去關;開福特的司機是張春吉,我爸爸每天的交通都倚賴他,所以被認為比較知道詳情,將他關了3個月,開奧斯汀的司機沒住在我們家,關一下就出來了。
(三)囚禁與刑求
劉心心:爸爸和司機被帶走,究竟是誰來抓的,會被抓去哪裡,那些人都不讓我們知道。當時孩子們都還小,像小弟榮凱還是給奶媽抱著,小妹讀幼稚園而已,大家知道爸爸被抓走,哭得要死;我爸爸的職員也很愛護他,知道他被抓,很多職員都在哭,甚至有一個職員坐在公司樓梯口,從早坐到晚,堅持劉先生不回來,他就不下班;我實在為我的爸爸感到驕傲,由此可見他對手下部屬真的很照顧。而家裡兩臺車被拿走,只剩三輪車,路面又都是不平的石頭路,我也剛好4個月的身孕,就算冒著可能坐三輪車顛簸而流產的危險,還是要跟我媽媽四處找爸爸的下落;只要有人報消息,就去找找看,也差不多每天都有人來報。
葉英堃:國民黨有好幾個治安單位在抓人,保密局會抓,警備司令部也會抓,像我丈人就是被保密局抓的。
劉心心:我記得有一位黃先生,好像是情治單位的人,但是對我們很親切。他到獄中遇見我爸爸,跟爸爸講,若是人家來問話,回答要小心一點;又跑來跟我媽媽說,劉先生是臺灣省石炭調整委員會的主任委員,是官員,刑罰會較重,所以再次交代我們,若有機會見到爸爸,要跟他說言行小心一點。後來,這位黃先生問我們,劉先生喜歡吃哪些東西,幫我們送便當給我爸爸吃,我們就將食物烘得很乾,以防壞掉,再裝入便當盒給他帶去。便當送進去,會有簽收字條遞出來,我們也就依據字條上的字跡,確定他還活著,但是字條上猶原沒透露爸爸在哪裡,黃先生也不說。
同時,因為我出嫁前是當我爸爸的秘書,公司就在開封街,婚後我則住在武昌街,兩地相近,所以事情發生之後,我每天早上會請公司職員去臺北車頭看公告。當時被槍殺的人,第二天會將名字寫在公告上,然後用紅筆劃掉,表示這個人已經槍殺。我們都不敢冒然收聽新聞,想說我爸爸若有個萬一,報紙、廣播一定會講,若突然聽到不幸的消息,家裡會承受不住打擊,所以就先請人去火車頭,確定公告上頭沒有我爸爸的名字,才敢看報紙,每天都這樣戰戰兢兢。
過了一陣子,才有人來通知我們,說爸爸和張桑(張春吉)兩人是被關在東本願寺[11]。後來我也知道,我爸爸在獄中常被刑求,但是沒有供出任何人,一旦供出來,第二天就有人被抓走。這種遭遇太痛苦,他出獄後不太願意講,只是舉幾個例子,像是他被裝進袋子裡再吊起來,然後人家在外面亂打一通;又讓他站在冰塊上,凍得腳不能走路,送回牢房後,第二天還要再刑求,不能走也要扶著牆壁走。張桑放出來後,回來也跟我們講獄中情況,說牢房裡是用粗柴塊鋪在地上,身體睡在上面很痛,冬天風從隙縫竄入,很冷,熱天則熱得要死,蚊蟲、跳蚤、蟑螂很多。又說廁所裡的便桶每天要拿去倒掉,是輪流的,負責倒便桶的人反而很歡喜,因為有機會可以洗身軀,那裡用水是有限的;結果,有一天我爸爸被人家刑求到昏死過去,怎麼弄都無法讓他醒來,誤以為他死了,就把他丟在外頭,準備讓第二天早班的貨車載走,剛好負責倒便桶的人經過,認出我爸爸,再仔細看,好像還活著,於是向他潑尿,阿摩尼亞很刺鼻,他就醒過來了,又被扛回牢房,才撿回一命。其實,張桑和爸爸被關進不同房間,但彼此在斜對面,所以他從門縫窺視,看到頭家的鞋子還在,就確定我爸爸還活著。
而我則記得,爸爸被關了一陣子,可以要求送東西過去,他就要我們寄黑糖,那要做什麼用呢?原來是很多人關在一起,無法每個人都平躺,擠在一起好像魚罐頭,必須一半的人站著,另一半躺著,去上個廁所,就會踏到別人,所以站著的人就要拿著毯子,幫忙搧風,而毯子很髒,就要喝黑糖水來洗肺。大家也要輪流睡便桶旁邊,雖然別人體諒我爸爸年紀比較大,不用委屈自己,但是他說一視同仁,也曾經在便桶旁睡過。
葉英堃:我丈人被判刑之後,才可以面會。在那之前他都被刑求,因為要抓共犯、知情不報者、有關聯者,想把事情擴大,那是最痛苦的時期。
劉榮凱:我是聽張桑說,房中有燈光,他是從門縫處看人影的,若影子在,表示我爸爸還活著;否則,若人被刑求至死,馬上就會移走,就看不到人影。
幾年前臺視有一齣《台灣百合》[12],我有去演,其中一個場景就是依據我爸爸的體驗所重建的。拍戲的時候,我雙手被吊起來,腳踏冰塊上,冰塊遇熱溶化,我的腳陷在冰裡,腳凍傷手也麻痺,真的很痛苦。
(四)營救
劉心心:爸爸被抓走,我們除了不停地打聽下落,還找有力人士幫忙營救。例如當時請託林頂立,[13]他處在官僚核心,以救星的姿態出現在我們面前,彷彿只有他可以救我爸爸,所以我們每天都去他家拜託。可是你知道的,要拜託中國官員,有空手去的嗎?我媽媽很多東西就都進到他太太的口袋裡,是用金條。
劉榮凱:家裡送東西,是送到我小時候懂事了還在送,等於爸爸關多久就送多久。根據我臺中的二姐(昭惠)所說,就是用餅乾盒,上面放餅,下頭放金條,但送到最後也沒金條了
劉心心:這就是日本式的送禮啦,若要去拜託人家幫忙,又為了顧及顏面,就會用餅蓋在上面;我們是受日本教育的,所以也不敢直接將金錢送出,一樣用餅乾盒藏著。林頂立的太太常常開口,說要回去雲林、嘉義掃墓什麼的,沒有錢,我們就知道暗示;但他們又防著我們母女倆,所以把陪我們去的人留在門外,只讓我們母女進去。結果呢,這些人老是喝酒喝到半夜,醉茫茫,才說很失禮,今天開會還沒有劉先生的消息,不然妳們明天再過來看看,都讓我們期待著去,失望地回來。還有一個人,應該官當得很大,我那個開眼科的阿伯(劉傳來)告訴我,說這個長官需要眼藥水,叫我送過去,但怎麼可能只有送眼藥水?還是會夾送禮物去拜託他。當時我肚子裡懷著大女兒,還是坐三輪車前往,車子顛簸搖晃,我婆婆擔心會流產,好險沒有。
不過,也有一些人很熱心,例如姓湯的和姓葛(葛曉東)的兩位先生,是我爸爸在藏前的同學,就說要替我們寫陳請書替我們奔波,他們幾乎每天都來。此外,那個時候,有一個人叫葉盛吉,[14]也被人抓去,最後槍殺,我媽媽不知道什麼緣故,竟然幫忙去收屍,還把他遺留的領帶拿回來,領帶內正藏著葉盛吉要給他兒子的信。
(五)探監
劉心心:我爸爸被關在臺北市內一年左右,大概已經判刑底定了,我們才能去面會;第一次面會在保密局,是我跟我媽媽去的,我挺著大肚子,還沒生下大女兒錦如,其他的弟弟、妹妹也都還小。保密局關人的地方很窄,通道僅容一人通行,我還被人用槍抵著行走;當我們看到爸爸,簡直變了一個人,臉色慘白,身體虛弱,不太能夠走路,爸爸媽媽相見只顧著哭。我記得爸爸當時跟我講一句話,說「現在才有法度看得見光」,我不是很確定這句話的意思,是指看到一線希望呢?還是真的長期處在黑暗中,因為面會才看得到陽光。後來,1950年9月,我生下女兒,又去通報爸爸,他將小孩子取名為「錦如」,因為他在獄中,看到夕陽西照,覺得很漂亮,有錦繡河山的感覺,所以用「錦」字做為小孩的名字。
接著,我爸爸被移到新店安坑的軍人監獄,弟弟妹妹就都有去探望。現在回想,當時軍人監獄的所在地,還是人煙稀少,未得開墾,我們一個禮拜可以去那邊見我爸爸一次,就要從臺北坐巴士到新店,再改坐三輪車繼續前進。
劉榮凱:我記得三輪車也只能坐到山邊,就要再換台車,媽媽、姐姐坐在車上的小板凳,用人力推,我有時候就跟在後面步行。
劉心心:對,台車也沒辦法到達目的地,最後大家還是要用走的,才能到監獄。那條路不寬,一邊是山坡,上面有樹林,坡上也有洞穴,裡面放著骨頭甕仔,可能是撿骨的集中處,很少人來祭拜,很陰森;另一邊是下坡,有貧瘠的田地。再走下去就更加荒涼,只有紅赤的土壤,以及堆在一邊的石頭。那裡的冬天,風呼嘯而過,很冷,熱天又熱得要死,路又崎嶇,要費好大的力氣才能爬完山坡路,到達監獄。
軍人監獄的大門很高大,當時我就聯想到日本桃太郎的傳說,他要去攻打的「鬼島」,妖怪的城門應該和這個監獄大門差不多。這監獄確實是人間鬼島,圍牆是水泥打造的,又高又長;門口周圍連一草一木都沒有,沒有遮蔽的地方,也沒有水,光禿禿的,探監的人只能坐在比較平整的石頭上,或直接坐在紅土上,還要自己拿傘遮陽,等待面會。門口旁有一個小窗戶,我們去那裡報號碼,因為犯人沒有名字,只有號碼,然後對方要我們把資料寫一寫,就把窗關起來,不再理睬我們,要等到他們高興的時候,才會開門讓我們去探監,雖然有寫固定時間可以探監,但是他們從來沒有準時,甚至讓我們從早上等到日頭落山。
探監的家屬,大家都同病相憐,有一次我們去探監,天氣很熱,那裡又沒有自來水或溪水,所以一個穿臺灣衫、縛腳的老太太就昏過去。聽說這個女人很辛苦,是家在南部的窮人,她的兒子被關,為了面會,清晨4點就拿著手電筒,走到車頭,坐火車上臺北,再步行到監獄,連三輪車都沒錢坐,我想一定是又累又沒喝水吃東西,她才會昏倒。大家見狀,不分你我,好像是一家人,都趕快過來幫忙散熱,醒不過來,又有一個男人好像懂穴道,脫下她的鞋子,不顧衛不衛生,就趴下去用嘴咬她的腳,那老太太才唉叫一聲醒過來,然後大家繼續照料她。大家都是受難者的家屬,懂得互相體量,讓我很感動。
等到可以面會了,大家都急著想早點見到親人,可是進去監獄後還有一堆麻煩的手續。進去面會,家屬與受難者之間隔著一道水泥牆,只可以看到臉,家屬等到被叫喚,牆上小門才打開,受難者已在另一端等候。面會的時間很短,沒多久小門又要關起來;若送便當進去,監獄的人會拿東西攪一攪,以防裡面藏紙條或其他物品,檢查後才給受難者。大家面會的時候,沒有說說笑笑,整個氣氛是愁雲慘霧,一片死寂,受難者悽慘,家屬也一樣悽慘,正因為這樣,所以家屬們都彼此尊重,同病相憐。
有時候,還輪不到我們見到爸爸,因為我比較高大,就去幫別人探頭看看是哪個受難者準備要面會。我看到受難者裡頭有小孩子,聽說是作文有問題被關,竟要關一輩子。也看到裡頭有鬍鬚發白的老人,聽說是抓不到他兒子,竟抓老人來抵債,兒子著急趕快跑出來,結果兒子有罪要抓,老人知情不報一樣抓,還被加上其他罪行,所以老人被關很久;老人的家屬還告訴我,他的刑期關不完,意思就是老人活不久了,但刑期還沒服完,因為要關好幾十年。
(六)不改古道熱腸
我的爸爸在獄中,豪爽、樂於分享的個性還是不改。他有什麼東西,也要讓同房牢友擁有,所以我們帶東西過去實在是又重又累,像是香蕉好幾串,柴屐好幾雙,內衣好幾件;有一次我就被監獄的人叫過去,說我爸爸很可惡,關在裡面的人都是壞人,惡性不改,他卻偏要將東西分享給這些人,怎麼可以讓這些犯人快活呢?就叫我下次東西帶少一點,只有我爸爸的一人份就好了,但我還是想辦法闖關,因為那是爸爸的要求呀,怎麼可以不照著做?
後來,我爸爸在臺大醫院保外就醫,那時候院長高天成[15]很照顧他。因為爸爸身上有肉瘤,院長就讓他一個禮拜進行一次手術,但每次手術只做一點點,保外就醫的期限快到了,才又去進行手術,這樣就可以一直延長期限。當然,我爸爸也只能在醫院待著,不能回家,有一個兵仔整天看管著他,但沒想到後來那個兵仔跟爸爸的感情很好,還認他做乾爹。
保外就醫結束,我爸爸還要再回監獄。當時思想犯都要上腳鐐,行動受限,也就比較希望能夠去做外役,像幫忙種菜之類的,但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,所以我爸爸就來想辦法。入獄前,爸爸曾出資協助一位留用的日本人,調查全臺礦脈,因此他知道安坑後面有礦脈,並建議典獄長,派人開煤礦,材料費用也是爸爸想辦法出資的,這就得到了典獄長的同意。然後,爸爸就要我舅舅提供開礦設備與工具,又跟典獄長交換條件,煤礦利潤歸監獄,但要讓思想犯都出去做外役,也要拿下腳鐐。那個典獄長後來有膀胱的問題,不知吃下什麼藥,整個脹起來,很痛苦,知道我爸爸的女婿在臺大當醫生,就要爸爸帶他去臺大找泌尿科醫生,通尿之後才救回一命;從此以後,他就對我爸爸比較客氣,不叫號碼,改叫名字。
爸爸在做開礦外役的時候,我和媽媽、妹妹、弟弟也去工作場所看他、送便當,但是路不好走,有時還會看到蛇,為了克服恐懼,我跟那隻蛇說,你和我沒有關係,不要相害,你趕快走,結果那蛇還真的溜走了。
劉榮凱:他開礦的時候,我有在那附近住過一陣子。監獄牆壁很高大,又有圓柱型的像碉堡的建築,圍牆旁邊有一條很窄很窄的山路,就通往開礦場地。山路邊也有田地,我會到田裡抓青蛙,或是跟農家小孩玩。
劉心心:我爸爸在裡面關久了,又對監獄有不少幫助,例如煤礦產量很大,利潤灌飽了典獄長的錢袋,所以待遇有稍微不一樣。其實,每個人都有各種不同的待遇,在那邊我還看到,有一個老人,不時有個女人陪他坐在監獄福利社前面抽菸,聽說那個老人是將軍,在大陸的戰爭期間,不知貪汙了幾千萬,所以被抓起來;蔣介石對這個將軍說,你把錢吐出來就放你走,結果那個人想說自己年紀那麼大了,不知還要花多久時間才能賺到這些錢,就寧願被關。老人用錢買通看守,也沒有怎麼受限,六個姨太太還每天輪流來服侍他。
劉榮凱:我爸爸在獄中也會跟人講一些哲理,做人處世的道理等,獄中其他人也看他在外頭有一定的社會地位,所以會給予尊敬;加上他待人友善,例如郭琇琮[16]那件事,被槍決前,就送給他一件乾淨衣服,認為臺灣人的血要留在潔白的衣服上,還有解決典獄長的膀胱病痛。我想,這些都是他在獄中得到待遇改善的原因。
三、家人的等待與遭遇
(一)家庭、事業皆沒落
劉心心:我爸爸還沒被抓走之前,我和妹妹兩個女生,每天端茶都忙不過來,因為來訪的客人很多;等出事了,連賣菜的小販經過我們家,也馬上停止叫賣聲,親戚也沒人敢來找我們,如果要找,就先去住在我家後面的阿舅家,假裝要找我阿舅,才跑來我家慰問。可以說馬上表現出人情冷暖,都怕一旦跟我爸爸有關聯,那就糟糕了。
我們本來家裡很好過的,事情發生後,財產就被沒收,像仁愛路、開封街那邊的房產,是日本時代的三層樓,都被沒收。當時我的二伯從香港回臺,娶一個小老婆,將她安置在開封街的房子,有一天忽然一群兵仔來,竟然要她馬上離開房子,家具也都抬出去。那小老婆以為是大太太叫我媽媽設法趕她出門,就跑去跟我二伯告狀,其實我媽媽哪有心情去弄這件事?但也是因為這個誤會,我們才知道小太太被兵仔趕出門,也才知道官方的沒收竟是這種樣子。
再來,我爸爸被關在新店好幾年之後,有一天,我媽媽突然收到公文,叫她去問話,媽媽不會北京話,我會一點點,就跟著她去軍事法庭;軍事法庭的人說,我們不老實,還有東西沒有被沒收,我說財產都被你們拿去了,他們竟然說開封街的房子沒有交出來,我只好將之前被沒收的過程講出來,要他們去看看屋內住的是什麼人。當時我真的很生氣,也真好膽。
至於爸爸留下來的事業,我媽媽是比較少在社會上奔波的人,所以家裡那麼大的事業,她一人無法撐持,就由我二舅來幫忙,因為金礦是向臺陽會社承租的,不是自己的財產,所以政府無法沒收,還能繼續經營,但公司營運情況還是一日一日壞去,家中經濟也撐不下去,就只好將職員遣散,奶媽又剛好有自己的小孩子要顧,不得已也同樣將她辭退了。幸好我爸爸在獄中沒有供出別人,等他出獄,如果我們需要資金,雖然沒有現金支援,但總會有人默默幫助我們,讓我們事業經營得比較順利。
劉榮凱:那時的振山實業社算維持得很勉強,是我二舅幫忙經營的,新店碧潭那邊的炭礦也交給我大舅,我爸爸很疼媽媽的弟弟們,所以入獄後,我的舅舅們都有事做。事實上,爸爸的事業如果沒有分配出去,差不多被政府沒收。
葉英堃:問題就在這裡,都還沒有判罪,沒收財產的時候就先拿走那兩間房子。你想想,這個骯髒鬼的國民黨所做的事情,跟千百年前的古代一樣,古代戰爭,贏了就要想辦法慰勞自己的兵仔,放任他們強搶,我們那房子就是第一時間被拿走的;況且,沒收應該是歸入公家,結果都被私人瓜分。這導致家中和公司的經濟不得已的時候,也要負債。
(二)媽媽的隱忍與堅強
劉心心:當我爸爸被關不在家的時候,媽媽就是家裡的重要支柱。我媽媽以前是老師,在礦山那個小小的部落裡,她教大家織毛衣、做醬菜,以應付山上交通不方便的問題,所以大家很尊敬我媽媽;她是我們家「起家」的大功臣。但是,媽媽的身體沒有很好,所以她最早只有生我,沒有生男的,又很難受孕,就好像罪人一般。之後生了小弟榮凱,又等他也長大一點,媽媽再度懷孕了,結果卻是流產;以前她都不讓我們知道這件事情,因為有身孕第二,第一重要的是設法營救我爸爸,手頭有了一點點錢,就拿去包禮物,家裡經濟一日一日壞,精神壓力很大,才會導致流產。這些都是她後來跟我講的。
面對無法符合傳統家族的期待,多生育男生,以及身體不健康、流產、營救爸爸……等等那麼多的壓力,媽媽卻不太會向我埋怨爸爸的事情,可能頂多會向我大姨講心事,只是現實問題已經讓她忙得團團轉,所以找人吐露心聲的機會也是很少。在我心中,媽媽是很堅強的人,一開始她就認為一定要趕快拯救爸爸,過程中家裡的錢則一日一日流走;她那麼辛苦,還是不能為家裡守財,心裡必然也是很痛苦,感到害怕,但還是隱忍著。最後我爸爸回家了,夫妻兩人還共度一段時間,而且不少受難者出獄之後,也跟我媽媽交情不錯,不只與我爸爸保持聯絡,也與她成為朋友。最後,我媽媽77歲離開人世,好多人前來送行,裡頭就有受難者和家屬。
葉英堃:人若有一個大目標想要實現,就像我丈母娘要救她老公,這是大事情,就會精神緊張,對於小病小痛,都能夠克服,都不介意。但問題就在於,稍微鬆懈之後,才是痛苦的開始;當我們親人的生命危在旦夕,搶救時會很緊張,自身再怎麼痛苦也沒有感覺,等親人過世了,眼淚才會流出來。當初我丈人被抓走,家裡只要知道一丁點消息,就四處試探尋找,或設法拜託人家,我丈母娘沒有顧到自己,可能在奔波的時候,一個不小心流產了。
劉榮凱:我媽媽就是精神很堅強啦。因為我外公是醫生,她以前的家庭是不錯的,出嫁之後,就得面對大家庭,必須從一個閨秀變成媳婦,這已經是一個很大的壓力;例如她不會養尊處優,願意到九份的大粗坑幫我爸爸的忙,負責照顧工人們的太太,讓他們生活可以安定。事實上,她一直在扮演「桶箍」的角色,維繫著家人的心,當爸爸被關,她的確不曾埋怨,默默地照顧家裡;我記得小時候,跟著去看爸爸,那是很累人的事,擠公路局的車,又要走安坑那條小路,但我媽媽還是很堅強,甚至強勢地半拉半牽著我們,路上我們很少交談,只是急著要準時去探望爸爸,不管小路好不好走。
爸爸的事情突然發生,影響到家裡的事業,有的房產被沒收,振山實業則要設法撐下去,但要如何妥善地委託給叔叔伯伯或阿舅們經營,讓家裡生活經費有著落,又是一個難題。所以,我媽媽有生活的壓力、怎麼養大這些孩子的壓力,她夾在我阿舅與我爸爸的兄弟之間,更有家族的壓力,這些都需要她去應付;但是,媽媽不僅不怕吃苦,我記得有些受難者的太太,無依無助,還會來找她幫忙,所以,她自己不容易有宣洩的對象,除了自己的困難,媽媽還要想辦法安慰、幫助別人,每當受難者家屬來找我媽媽,我就是幫忙泡茶的人。還有,我媽媽也很節儉,常常下午都盡量不開燈,整個房子暗暗的,等我回家喊她,她才開燈。
總之,我很難去具體描述我媽媽的心情,在當時那麼艱苦的環境下,她居然能夠將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妥當;再綜合我大姐、二姐和我的印象,可以說,媽媽面對爸爸的事情,就是遇到問題就去克服、去做就對了,我幾乎沒有看過她在抱怨。這種人生觀也感染到我身上,讓我遇到問題不會坐困愁城,比如以前她會要求我的成績,如果只有第二名,就會打我,然後要我去想想,為什麼會變成第二名,要如何回到第一名。
(三)白色恐怖餘緒
劉心心:爸爸的遭遇,不但使我們家的經濟、事業有所變動,連生活態度也受到影響,所以,白色恐怖不是刑期結束就沒有了,也不是只有幾十年,而是到現在都還有殘餘作用。像我爸爸期滿釋放後,已經過了好一陣子,還是要定期去報到一次。還有一次,我小妹帶他去日本玩,然後我爸爸一個人先回來,因為行李裡頭東西不多,就順便帶一隻絨毛娃娃回來;而我要去接機卻遲到,趕到的時候,爸爸差點就自己坐上計程車走了,幸好我把他攔下來。我爸爸從日本回臺第2天,警察局就要他過去報到,問他在日本做了什麼事,見了什麼人,講了什麼話,還警告他不能隱瞞,因為我爸爸的一舉一動,對方都知道,連他帶娃娃、我接機遲到,他們都知道;結果,爸爸回應對方,說既然你們一路跟蹤我,見我女兒遲到了,怎麼還在旁邊看,不幫忙載我回臺北?可見白色恐怖並沒放過我們家,只是我爸爸生性幽默爽朗,有機會的話,他還是喜歡捉弄對方。
但是,一直到我爸爸92歲送入醫院的時候,我弟弟去陪他,還會發現爸爸每天都做夢,叫得很痛苦,好像在強忍折磨那樣,可以說,到晚年老人家都還忘不了過去的經歷。再說到我媽媽,家裡發生這種事,怎麼可能快樂過日子?也是很煩惱啦。
至於小孩子,我是絕對不願意讓我的4個小孩太早知道白色恐怖的事情。因為我們家庭教育講究是就是是,非就是非,若讓他們知道阿公的遭遇,小孩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,很容易衝動,做出不冷靜的事。像是以前他們放學回家,會疑惑地問我們,媽咪妳怎麼跟爸爸都在講日本話?我就沉默,不對小孩多做解釋,不讓他們發現我們有難言之隱;還有,孩子們帶外省人朋友來家裡,我也一樣碗筷擺著,歡迎他們一起來吃飯。我不要自己的小孩知道實情,受事情影響,對於其他親友,我們也不願意多談及爸爸的事。後來,我大兒子(葉治平)去美國,我也去找他,才將爸爸的事情告訴他,他氣得要死,還說我怎麼不早點告訴他,現在人在美國,想幫忙都沒辦法了。我跟他說,現在跟你講,就那麼生氣,若是當初就告訴你,衝動之下豈不是會丟了性命?這就是我為什麼不願意講的緣故。
到了治平結婚,因為他已經知道我爸爸的事,就在婚禮上登高一呼,說現在我們在這裡歡聚,吃吃喝喝很高興,可是臺灣那邊還有很多人被關著,所以藉著這個場合,來為他們祈禱唱歌,希望他們可以早日回到家中,於是大家合唱〈望你早歸〉。沒想到我們夫妻倆一回到臺灣,馬上有人來警告,指我兒子結婚時唱了〈望你早歸〉,要我們言行小心一點。
而我的女婿李雅彥同樣很熱心,聽到我講我爸爸的事情,很欽佩他老人家,覺得有錢又敢出來替社會做些事情,他也就跟著非奔走臺灣人的事務不可,可惜過世了。葉治平與葉錦如也在美國投入過臺灣派這邊的教授協會、婦女會,為臺灣做事。這算是我爸爸的事情帶給家人的另一種影響,我們這一代心有餘悸,錦如、治平與雅彥則是義憤填膺,認同爸爸的古道熱腸。
葉英堃:我也碰過政府的刁難。兒子結婚時,我當市立療養院院長,院裡的人二室不敢直接找我,就跟我的機要秘書說,要我出國的時候要謹言慎行。我覺得莫名其妙,又沒有講什麼共產主義萬歲之類的,只是去美國參加兒子婚禮,大家唱個歌,是很自然的事情,哪有什麼問題?應該是婚裡上有職業學生跑去密告。
另外,我曾經和加州大學的精神科有一項合作研究,必須定期參與研究討論,剛好會議要開始了,想說只是出國一兩個禮拜而已,但是一直申請不出來,不得出國,百思不得其解。當時是李登輝當臺北市長,對我不錯,卻也無可奈何;後來我的親戚林挺生[17]就帶我去找汪敬煦,那時汪敬煦[18]當警備總司令,林挺生則是大同公司董事長,也是我臺北高等學校的前輩,我女婿的阿舅。我見到汪敬煦,感到相當意外,他是特務頭子,外表倒是一位好好先生,長得矮矮的,一臉笑容,他的桌子滿是洋文的書,又有英文報紙;他請我坐下,問我做什麼行業,我說是精神科教授,汪敬煦竟說我們兩個有一點關係,這讓我覺得奇怪,他才說他的哥哥(汪敬熙[19])是在洛克菲勒基金會所資助的北京Union Medical. College(協和醫學院),研究猴子的行為,所以我研究人,他哥哥研究猴子,兩者有一些關聯。聽了這些話,我很害怕,覺得他好像把人等同猴子看待,更加感到警備司令部陰森恐怖。接著,汪敬煦叫他的副官去瞭解我不能出國的事,也不過是十幾二十分鐘的時間,他就跟我說沒問題了,允許我出國。後來我跟汪敬煦夫婦勉強有一點往來。
所以,我自己也好,我兒子、女婿也好,都因為我丈人的事件,讓我們對於政府、國民黨、共產黨,甚至整個社會,態度都有轉變,這是很大的衝擊。我就是這樣,至今依然又憤慨,又生氣,又有點害怕。
劉榮凱:民國64年我出國的時候,還是被人盤問,本來不讓我出國,等到康寧祥幫我作保才可以出國。民國68年回臺,由調查局幫我接機,讓我的家人等不到我。民國70年,我由日本搬回臺灣居住,也被調查局請去一個禮拜,扣留我的行李,每天都要我早上去報到,晚上才回家;同時他們還派來一個調查員,要認我媽媽當乾媽,對她很好,說什麼看見她就想起在大陸的母親,在我家客廳哭,非要認乾媽不可,卻私毫沒有提及我被調查局請去的事情。後來,好像是當過電影圖書館(今國家電影資料館)館長的徐立功幫忙,我才解脫。
爸爸晚年都跟我住,每晚都有夢魘,慘叫得很大聲,一開始我們聽了會怕,後來也習慣了。但是認真說起來,我爸爸是真的害怕嗎?你看他後來還去參加黨外運動,遊行的時候還弄到牙齒斷掉,所以,我覺得他是難忘恐懼,卻又試著克服恐懼,讓自己再度關懷這個社會。真正害怕的是我們,因為我們也陪同爸爸度過那段日子,像我大姐,是恐懼爸爸生死不明,不知行蹤,恐懼警察任意進來搜索,會有很多負面聯想;到了我二姐和我的時候,因害怕而開始反抗,比如二姐會和警察吵架,我會想要保護這個家,以防再受傷害。情況不同,記憶不同,害怕背後的反應與個人感受程度也有不同,所以說,白色恐怖是一種延續,一個後遺症,家屬受到的衝擊也很大。
劉心心:榮凱受我爸爸事情的影響最大。他去日本讀電影、當導演,本來成績不錯,NHK還想請他去工作,可是,他想說不回來照顧媽媽不行,就決定回來了。
四、面對與公開
劉心心:雖然白色恐怖讓我們家長期籠罩在陰影下,可是我愈來愈覺得,一定要繼續將這段歷史公開,讓大家知道;畢竟這種事情,不是像一次兩次的跌倒,然後哭一哭爬起來就好了。郭振純[20]曾經跟我講,他受苦的經過,不太願意講給人家聽,因為講出來,大家聽了會怕,就會被國民黨的恐怖形象唬住,認為不能亂講話,這樣就愈怕國民黨;雖然這很有道理,但我覺得還是要面對、要公開。
而且我認為,不用避諱提到我們家裡曾經多麼風光,多麼富有,反正最後還是被國民黨拿走了,就是最深刻的證據。想當初臺灣剛光復,全臺灣只有我們家與高雄陳啟川[21]家族有電冰箱,我家裡還有兩臺外國車,又有三輪車,大家很好奇冰箱怎麼可以製冰,都跑來我家參觀,經濟條件是好到這種程度;特別是我媽媽生下榮凱的時候,很多人都來祝賀,我這個當大姐的,忙著招呼客人忙得要死。結果,一個生活豪華快活的頭家娘,遇到我爸爸的事,一下子就掉到谷底,這又是多麼大的刺激。
我曾經在大兒子家裡,想要把這些回憶寫下來,但是想到我爸爸的事情,我的心情好痛苦,心裡好像受到槍傷,血流乾又結疤,如今想寫,似乎在強揭瘡疤,真的是會痛,是又生氣又恐懼寫出來會出事,更是煩惱到睡不著。等我決心要寫的時候,發現自己有大腸癌,手術的時候,我怕自己說不定會死,所以更堅決要寫下這段歷史。
最近許世楷[22]的太太盧千惠[23]寫一封信給我,她說受難者家屬的相關書寫,只有看到我這本書而已。她也曾經計劃請家屬們寫下這些心路歷程,可是很多家屬認為,好不容易心情平靜了,千萬不要再想起古早的事情,有些人勉強接受這個訪談要求,還沒講就先哭,所以她不敢繼續追問下去。
我寫的《海の向こう》,裡面有〈台湾受難編〉。這本書是在日本出版的,聽說必須送一本到日本國會圖書館存檔,我覺得剛好可以將臺灣這段歷史永久地流傳下去,並公諸於世。結果,我的一些朋友看了這本書,感到相當訝異,因為就算跟我年紀差不多的朋友,過去也未必清楚白色恐怖;更別說我是受難者的家屬了,很多朋友說,看我平常都笑瞇瞇的,竟然會有這麼一段經歷。又有一個人跟我年紀差不多,當過小學老師,他說看了這本書之後,感到很慚愧,以前學生講臺語,他就處罰學生胸前掛牌,牌上寫著「我講臺灣話」。會有這些事情,都是因為沒人敢提這段歷史,沒什麼人知道。
現在,日本因為つなみ(津波,指海嘯)的事情,日本人很愛來臺灣,有的日人朋友遇到我,就跟我行禮道謝。[24]有時候,日本人也會帶高中生來臺旅行,就要我去講點話,我就講白色恐怖的事情給他們聽,雖然對一個年老的人來說是很麻煩,我還是覺得有必要讓他們知道。
葉英堃:就像我,若不是跟她(劉心心)結婚,親身經歷到我丈人的事情,又進一步關注白色恐怖,若不是如此,我也覺得天下太平,日子就這樣過,我認真當醫生就好了,雖然沒有參加國民黨,也不會覺得國民黨有什麼好可恨的。後來知道了事實,也才知道那些人多麼骯髒。
白色恐怖對臺灣人的精神、文化、價值觀念,以及看待政府、人民、自家親屬的姿態,都產生了很大轉變,像今天你們來訪問,我還是會擔心,怕講太多,會不會不適當?講出人名,會不會害人害己?還有恐共症狀,甚至連她(劉心心)出書我都感到猶疑。這些心理都是白色恐怖的影響,正是政府、國民黨有組織、有意圖的壓迫,在反共的名目之下,做出很多不對的事情。所以,你們做這些訪談,等到累積一定的數量,可以進行分類研究,分成死刑、有期徒刑來觀察,看看受難者和家屬究竟是只有身體、生活、精神上受苦難,還是連他們的認同立場都發生變化,事情一過,依然被國民黨收買,成為忠實的支持者?又會不會因為刑罰輕重的不同、個人情況的不同,而有不同的變化?
劉心心:當大家都在談二二八事件的時候,其實我的心裡很不平衡,因為這個事件的發生時間短,卻是眾人皆知,連外國的通信社都知道;相對地,白色恐怖長期沒人敢提,也未必知道白色恐怖是比二二八還嚴重的,犧牲更多人,影響更廣,有的是關了數十年,青春消失了,出獄才有辦法結婚,有的是回到家鄉,卻找不到思念已久的母親,家族的人也不敢應聲,原來媽媽早已過世,這都很可憐。所以我覺得,世間對看待白色恐怖,實在很不公平,影響到的層面、時間,都遠遠超過二二八,你看我先生現在還餘悸猶存,一直要你們不要隨便記他的名字。
劉榮凱:我想,大姐不是說二二八不重要,畢竟這個事件是突然爆發的,必然會引起世人矚目;而白色恐怖是接在二二八之後的一段歷史,時間長,大家又長期不敢提,已融入生活,成為一種文化、一種習慣,這卻是最需要去面對,去處理的。比如說,我去國家檔案局調閱過我爸爸的資料,但是只看到判決書,而財產沒收的紀錄也只是說,酌留生活所需,其他都充公;我又找一些立委幫忙去講,像是謝聰敏,結果檔案局說很多資料都被火燒光,檔案非常有限。這都說明了白色恐怖還要繼續發掘、正視。
葉英堃:我是精神科醫生,專門從事照會精神醫學,這領域的觀點是,不論你從事的是內科、外科、婦產科還是整型外科,只要牽涉到手術、醫療,都和人的心理很有關係,也和社會心理、文化、宗教有關聯。比如說一個癌症患者,知道自己將不久人世,面對手術、死亡的恐懼,不只是患者一個人承受,家族也相當痛苦,因為家屬必須照顧患者。所以,「照顧者也要被照顧」,這是我的信念。白色恐怖也是如此,受難者值得被重視,家屬的心路歷程與遭遇更不能忽略,都要面對、公開,讓世人更加多方面地認識這段歷史。
【圖2-1】
受訪者劉心心女士(右)及葉英堃先生(左)
[1] 劉傳能(1898-1981),嘉義人,原住民通事劉闊之次子。一生未受正規教育,卻熟悉唐詩宋詞,精通日語、北京語、廣東話。12歲起開始協助父親經營合成本店,與達邦社原住民從事交易,並協助開闢山間交通,以利民眾來往。1929年起赴廈門、福州、漳州、香港及上海等地,奉父命考察各地市場,又旅居澳門,並於當地發行《西南日報》,直至戰後始回臺定居。1947年與游彌堅等人組織刊行《全民日報》,劉傳能擔任總經理,後來與《民族報》、《經濟時報》合併,三報聯合發行,為今《聯合報》前身。白色恐怖期間,弟劉明遭逮捕入獄,為避禍而轉往日本,自1957年始獲准返回臺灣。參見「線上臺灣歷史辭典」(http://163.21.66.39:7592/Doth/Default.aspx?2),「劉傳能」詞條。
[2] 劉傳來(1899-1985),嘉義人,原住民通事劉闊之三子。日本醫學專門學校畢業,於嘉義市開設振山眼科醫院,曾任澎湖醫院醫官補、嘉義市方面委員、嘉義市玉川公學校校醫、嘉義建築信用利用組合理事、嘉義市會議員、興亞信託株式會社社長、皇民奉公會嘉義市支會奉公委員、嘉義市北區區長、嘉義農業職業學校校長、嘉義市參議員、臺灣省參議員、國民大會代表等職,就中擔任民意代表共長達50餘年。參見「線上臺灣歷史辭典」,「劉傳來」詞條。
[3] 施江南(1902-1947),京都帝大學醫學博士,先後擔任總督府醫學專門學校教授、赤十字社臺灣支部醫院囑託、臺北州會議員、皇民奉公會參事、臺北市醫師公會副會長、科學振興會主席等職。於臺北市建成町開設四方醫院,懸壺濟世,致力於普及大眾衛生教育,又協助海外臺籍兵返鄉。1947年二二八事件發生,因施氏是「事件處理委員會」委員,旋遭整肅殺害。參見國家圖書館「臺灣記憶」網站(http://memory.ncl.edu.tw/tm_new/index.htm),「施江南」詞條。
[4] 彰化溫泉,位於八卦山麓,泉源來自八卦山湧出的碳酸鐵泉,將湧出之冷鑛泉接引上山,加熱後供人沐浴,有益於胃腸病及婦人病。溫泉浴場設置於1933年,1941年毀於戰爭;戰後重建,一度做為政府開會及招待貴賓休憩處,舊址已變為今大佛風景區後方停車場。參見黃淑惠,〈檔案見證彰化溫泉〉,「國史館臺灣文獻館電子報」(http://www.th.gov.tw/epaper/list1.php),第41期。
[5] 按,「私立臺北女子高等學院」設立於1931年,後因男教師被徵召至戰爭前線,中學教師不足,因此意欲另設「私立臺北女子專門學校」,培養女教師,同時關閉女子高等學院。此專門學校於1944年開校,接受國庫補助,招收高等女學校畢業者,校址則在原女子高等學院(今臺北市立國語實驗國民小學)。參見「線上臺灣歷史辭典」,「私立臺北女子專門學校」詞條。
[6] 延平學院,1946年由朱昭陽創辦,林獻堂出任董事長,劉明出面籌募該校資金之私立學院。該校師資大多是日本東京帝大出身之臺灣菁英,原定將邁向設立大學,但二二八事件後,官方認為該校私藏武器,下令停辦。其後於1948年以私立延平補校名義復校,並在1959年改制為延平中學,延續至今。參見「線上臺灣歷史辭典」,「延平學院」詞條。
[7] 鹽見俊二(1907-1980),日本高知縣人,畢業於東京帝國大學政治科,歷任臺灣總督府屬、稅制整理準備委員會書記、稅務官兼總督府事務官,以及財務局金融、主計、用品等課課長。戰後暫時被留用。1947年起歷任日本大藏省事務官主計局勤務、東京財務局直稅部長、熊本及廣島財政局長、大阪國稅局長兼稅務講習所大阪支所長。1955年起連任五屆參議員,曾任參議院自民黨副幹事長、防衛廳政務次官、自治大臣、厚生大臣等。著有《臺灣財政金融論》、《私の終戰日記》等書。參見「線上臺灣歷史辭典」,「鹽見俊二」詞條。
[8] 按,此療養院原稱「臺北市立精神病養護所」,屬市社會局,唯落成後遲未啟用;後在葉英堃建議之下,改名「臺北市立療養院」,屬市衛生局。1969年,葉英堃擔任院長,努力使療養院成為醫療復健、教學研究的精神醫學中心,直至1990年始從任上退休。2005年,因臺北市政府所屬各市立醫院整併,療養院改為臺北市立聯合醫院松德院區。參見吳佳璇《台灣精神醫療的開拓者:葉英堃傳記》(臺北市:心靈工坊,2005),頁240-245。「臺北市立聯合醫院松德院區簡介」,http://www.tpech.gov.tw/lp.asp?ctNode=14167&CtUnit=8312&BaseDSD=7&mp=109201。
[9] 劉闊(1872-1952),雲林古坑人,幼遷至嘉義僻壤山界公田村。繼承父親劉瑞玉之「合成本店」,從事山產交易,並學習鄒語,使得業務騰達。復在嘉義西門外開設金振山商行,專為合成本店銷售山貨與辦貨業務。1893年因為劉闊治癒阿里山各番社所發生的惡性天花,受臺南知府面賜褒獎狀,並命為「阿里山理番」通事。日人治臺後,受首任嘉義廳長岡田信興委任出任安撫「阿里山番人」之職,並任公田甲長。日人為開發阿里山森林,欲建鐵路,劉闊被委託搬運阿里山場地之糧食及器材,並於達邦社設立合成交易所。商務之餘,劉闊對地方公益事業皆慷慨輸財。1927年,劉闊率人抗議公田方面的竹林被日本人石灰會社強行侵占,事後日本政府遷怒並取消其所經營之「阿里山番人」交換所;同時亦不准申請採取抽藤或其他林產物等。1931年任番路庄庄長之職。有子劉再生、劉傳能、劉傳來、劉明。參見「線上臺灣歷史辭典」,「劉闊」詞條。
[10] 沈鎮南(1902- 1951),上海市人,畢業於清華大學,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化工學士、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學碩士。1945年來臺,先後擔任經濟部臺灣省特派員辦公處接收專門委員兼糖業組長、臺灣糖業監理委員會主任委員、臺糖接管委員會主任委員、臺灣糖業公司首任總經理,致力於臺糖的修復開工。1950年被保安司令部人員帶走偵訊,9月以「為叛徒供給資產未遂」的「資匪」罪名,被判處死刑隔年執行槍決。參見「線上臺灣歷史辭典」,「沈鎮南」詞條。
[11] 東本願寺(真宗大谷派本願寺台北別院),建於臺北市壽町(今萬華區)。1895年真宗大谷派來臺傳教,寺院初採木造建築,1936年新建的印度樣式寺院始落成。戰後,東本願寺被保安司令部佔用,為白色恐怖時期的刑場之一。保安司令部遷出後,由臺灣省政府售予民間做為商業用途,舊址即為現獅子林商業大樓、六福西門大樓與誠品武昌店。參見「維基百科」,「東本願寺(台北市)」詞條。
[12] 《台灣百合》,是臺灣電視公司於2004年11月推出的八點檔連續劇,背景涵蓋二二八事件、白色恐怖時期,以政治犯的牢獄生活為劇情主體;文建會及財團法人二二八事件紀念基金會皆曾提供資料,協助此連續劇攝製。而劉榮凱在劇中飾演「游天雄」,此一角色即劉明的化身。參見「維基百科」,「台灣百合(電視劇)」詞條。
[13] 林頂立(1908-1980),雲林莿桐人,日本明治大學肄業。曾赴中國參與革命、抗日戰爭;抗戰勝利後,任保密局臺灣站站長、警備總司令部別動隊司令暨政治研究室主任。又曾創辦《全民日報》,擔任《聯合版》總管理處主任委員、《聯合報》發行人、臺灣省臨時省議會副議長等職。1956年,因觸犯違反糧食管理治罪條例而入獄,後改投入工商企業經營,曾任國泰產物保險公司董事長,以及國際海運、國泰人壽、國泰塑膠、國泰信託諸公司常務董事。參見「線上臺灣歷史辭典」,「林頂立」詞條。
[14] 葉盛吉(1923-1950),臺南人,畢業於臺灣大學醫學院,因對國民黨政治不滿,思想開始左傾。在學期間曾當選學生自治會理事,發行《醫訊》,同時結識左翼學生;1948年加入共產黨,擔任臺大醫學院支部書記,又於隔年組織讀書會。1949年畢業後,葉氏在臺大醫院第一內科當臨床醫師,並介紹同學顏世鴻、劉漢湖參加共黨組織。1950年在任所被捕,11月29日遭槍斃。參見「線上臺灣歷史辭典」,「葉盛吉」詞條。
[15] 高天成(1904-1964),臺南市人,東京帝大醫學博士,為腦神經外科名醫。在日期間,經常接濟幫助臺灣;戰後曾任東京旅日臺灣同鄉會會長。1948年返臺,先後擔任臺大醫學院教授兼外科主任、臺大醫院院長,致力於革新醫務、擴充設備,;1960年膺任中央研究院評議員,隔年曾出席陽明山第二次國是會談。參見「線上臺灣歷史辭典」,「高天成」詞條。
[16] 郭琇琮(1918- 1950),臺北士林人,畢業於臺大醫學院。在學期間即接觸左翼思潮,曾成立學生聯盟及反日組織;後為臺大外科醫生、醫學院講師,及衛生局防疫科長。二二八事變後,擬聯合原住民、工人、農人攻南機場;又暗中與許強、吳思漢等發展學生、農工組織,並任臺北市工委會委員。1948年參加香港「臺灣幹部會議」,擔任市工委會書記。1949年,將臺灣地圖及工作報告交由林秋興帶往香港,唯林氏途中被捕,郭氏也於同年5月被捕,11月遭槍斃。參見「線上臺灣歷史辭典」,「郭琇琮」詞條。
[17] 林挺生(1919-2006),臺北市人,大同公司創辦人林尚志之子,畢業於臺北帝國大學化學科,先後擔任首屆立法委員南區工礦代表、全國工業總會常務理事、大同公司董事長、大同大學校長、私立大同高中校長、青年反共救國團台北市團委會主任委員、國民黨台北市黨部主任委員、臺北市議會議長、總統府資政等職,為一事業有成,極具名望的政商人物。參見「維基百科」,「林挺生」詞條。
[18] 汪敬煦(1918-2011),浙江杭州人,畢業於陸軍官校14期工兵科。因其英文能力良好,曾任何應欽的參謀官。官階陸軍二級上將,曾任第十四任警備總司令、國安局長,是中華民國唯一曾經擔任過所有軍職情治機構首長的人士;其任內曾發生陳文成命案、美麗島事件、江南案等。卸任國安局長後,轉任中華航空事業發展基金會董事長、總統府參軍長。參見「維基百科」,「汪敬煦」詞條。
[19] 汪敬熙(1893-1968),浙江杭州人,汪敬煦同父異母之兄,畢業於北京大學,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哲學博士,生理心理學家。曾任中州大學、中山大學、北京大學心理學教授,以及中央研究院心理研究所所長、中研院院士、聯合國科學部主任,1953年起先後在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、威斯康辛大學任教。參見「維基百科」,「汪敬熙」詞條。
[20] 郭振純(1925-),台南市人,日治時期曾就讀日本的陸軍預備士官學校,並當過部隊見習士官。戰後,郭氏參與二二八事件,臺灣獨立思想漸萌芽;1953年其協助葉廷珪競選臺南市長,因受赤色份子牽連而被判無期徒刑。獄中,郭振純仍關注人權、教難友閱讀日文雜誌、編羅馬拼音字彙、翻譯聖經故事,並於泰源監獄事件中寫廣播稿。大赦出獄後,郭氏協尋政治受難者的遺骨、祭拜受難者、結識各國人權志士、向國際訴求臺灣人權,也投入臺獨運動。參見全美台灣人權協會「2008年鄭南榕紀念獎得主 郭振純先生簡介」,http://www.fahrusa.org/Kue_Chin_Sun_2008.htm。〈天生反骨的獨俠客……郭振純口述史〉,《人泉奮鬥證言:白色恐怖1950 白色封印》(臺北市:國家人權紀念館籌備處,2004),頁163-202。
[21] 陳啟川(1899-1993),高雄人,為陳中和六子,曾就讀日本慶應義塾大學、香港大學。先後擔任陳中和物產株式會社、烏樹林製鹽會社與新興製糖等株式會社的董事、高雄市協議會議員、高雄市長;且參與《臺灣新民報》、南和興產公司、彰化銀行、高雄中小企銀、中國化學、臺灣水泥等事業的經營。並捐地創建高雄醫學院,長年擔任董事長,助展校務,又捐助韓僑學校、淡江大學、道明中學、辭修中學等校出生於世家大族。是為高雄重要的政商人物。參見「線上臺灣歷史辭典」,「陳啟川」詞條。
[22] 許世楷(1934-),彰化人,畢業於臺灣大學政治系,日本東京大學法學博士,致力於臺獨運動、臺日交流。留日期間,即是臺灣獨立運動組織「臺灣青年社」(臺灣青年會、臺灣青年獨立聯盟)核心幹部,被列入黑名單達33年,1992年始得返臺。許氏也擔任過津田塾大學國際關係學科的指導教授、臺灣獨立聯盟中央委員、臺灣獨立建國聯盟主席、臺灣亞東關係協會理事、「臺灣國民制憲運動委員會」共同召集人、「臺灣文化學院」院長、建國黨主席、靜宜大學兼任教授、臺北駐日經濟文化代表處代表、臺中市市政顧問……等職。參見「維基百科」,「許世楷」詞條。
[23] 盧千惠(1936-),臺中市人,畢業於日本國際基督教大學、國立御茶水女子大學研究所。專長為兒童文學,代表作包括《盧千惠文集》、《台灣人的歷史童話》、《台灣仔回台灣》、《給的孩子們的台灣童話》(台語有聲書)、《我心中的日本》,並與三浦貞子、森喜朗、藤本四郎合著有《小鴨艾力克》、《剛達爾溫柔的光》。參見「維基百科」,「盧千惠」詞條。
[24] 按,指「311大地震」(東日本大震災)。此地震發生於日本東北地方外海,當地時間為2011年3月11日14時46分,規模9.0級,引發高達40.5米的海嘯,造成日本東北地區、西日本沿海與東京都皆有著建築物毀壞、淹水、火災等災情,就中以福島第一核電站的核洩漏最引人恐慌;該國人民亦有大量傷亡、遷徙。國際社會為此提供援助,而臺灣乃捐款金額最多者,也是第二批抵日本救援者,故不少日本人士特意致謝臺灣。劉心心所言即指此事。參見「維基百科」,「2011年日本東北地方太平洋近海地震」詞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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